着饭吞下去。
他和家人提及这件事时, 父母安慰了他:“那只是一些恶作剧而已。你长大了,要学着融入集体, 不要一直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喜欢奇怪又自我的人。”
确实。
初中的少年最爱恶作剧了。
当少年们开玩笑似的用烟头在他的后背写字时, 他还在思考他被这样对待的逻辑。
结果就是。没有逻辑可言。
那些人每天都有新的花招。像研究中考一样研究霸凌。互相比拼谁的恶作剧更有趣。都在津津乐道他的窘迫。
江亦奇被包围在这种玩笑里,渐渐地, 明白了一条规则。
——被霸凌的少年时代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就像人需要吃饭才能活下去, 少年也需要被霸凌才能长大。
他将这种念头如钢印一般刻进思想,于是他认同了这个规则。而一旦他认同了这个规则,他就好受多了。不仅是好受, 甚至是舒服多了。
初中毕业。高中毕业。江亦奇就这样长大了。他在长期的霸凌里不知不觉异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后来那些霸凌者已经在他生活里销声匿迹。但在没有任何人强迫的情况下,他偶尔还是会嚼五颜六色的粉笔。那种干燥、涩苦和危害的味道令他安心。让他知道自己还活在自己认可的规则里。
上了大学,他又明白了一条新的规则。
那是在学院戏剧节前一周。
有个担任三个角色的同学突然来找他请假一周。
“不行!”他一口就回绝,“你有三个角色,是挑大梁的存在,怎么能在这时候请假?”
“我的角色分别是路人甲、仆从乙、小兵丙。很重要吗?”
“这还不重要吗?”江亦奇说,“马上就要演出了,你怎么连轻重缓急也不知道,这时候还想着回家?”
“我爸死了。”
“……你这个小不点再怎么想偷懒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吧!”
江亦奇弯腰看她。
她脸上既没有死了至亲的伤痛,也没有开玩笑的得逞。但这个人平时就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脸色。谁知道她说真说假呢?
“我叫陈怡静。这是我第十九次跟你说了。”她说,“你再怎么脸盲也该有个度吧我说。”
“你自己长这么路人脸,名字也这么路人,我怎么记得住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斯伯格,江亦奇从小就重度脸盲。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采用了一种贴标签式的补偿策略。根据标签来辨人,这对他而言就轻松了许多。
比如说眼前这个女生。他在摆烂怪和小不点里犹豫再三,还是基于身高这个比较一目了然的特征,慎重地选择了后者。
“哎,你去哪啊?”
“赶高铁。”
“我没允许你走啊!”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高铁按时发车。
旁边的小不点瞥了他一眼,问候道:“班长,你是不是长脑瘤了?”
“不许咒我。”江亦奇忙着把座椅靠背细致地按照自己的守则调整到30度的位置。
“那你跟着我来做什么?我爸葬礼有邀请你吗?”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跑路了,我的路人甲乙丙怎么办?谁来赔我的戏剧节一等奖?”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医院看看脑瘤到底长多大了。”
说来也巧,两人都是京宁人。
江亦奇和她离开高铁站,一起打车去警局,路上两个人都格外地沉默。
江亦奇从空气中闻到了熟悉的粉笔气味。那小不点则一言不发地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行道树。
原来她没有骗他。
她带着他走进警局,叫他坐在大厅等她。她自己则去递交材料,认领遗体。
江亦奇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如坐针毡地等了好半天。她终于出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中年警察。
“这是你爸的死亡证明。多复印几份,好多地方都要用到。你拿着这个去联系殡仪馆,遗体转移、火化的事她们会帮你安排。回家以后,把你爸的身份证啊户口本啊银行卡什么的都整理起来,再跑一趟派出所注销户籍。拿到户口注销证明再去社保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