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的架势,心里有点难过——裴清璋只留下了两件珠宝,一样是裴中衍留下的,一样是两人复合之后自己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其余全部变卖。她想说自己到了香港肯定会另找工作,十万美金很够她们花了,不用这样,却也清楚裴清璋会怎么回答。
轻装上路,安全可靠,钱都电汇,以后再买。
去了香港她们会有新天新地。
房子也早就看好了卖家,现在地皮涨价,不少人等着收购。裴清璋最后选了一个出价居中,但是付款没问题的。对方老老实实等着她们通知就付定金,现在自然立刻把钱送上门来。只是没想到送钱来的那一刻,恰好遇见陶静纯在家。她们本以为陶静纯会吵闹的,没想到陶静纯看见了来人、问了来由,就默默坐到沙发上开始哭泣。裴清璋把支票往她手里一塞就跑过去问妈妈怎么了,陶静纯看她一眼,喃喃道,“你们就是要抛弃我这孤老婆子……”
疾病果然会让人变个样子,甚至让人认知到完全不存在的事实,做出与平常截然相反的价值判断。以前那个一直追求光鲜亮丽、出门打牌必按照现场有谁来决定穿什么衣服的陶静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说自己是“孤老婆子”。
她们安慰陶静纯安慰了很久,因为对方的不理性,安慰起来也很难。但除此以外,告别也不是容易的事。处理完财产,就要处理情感。裴清璋要对翻译公司说不接稿了,编辑万分无奈全力挽留,甚至挣扎着给她涨工钱,她也只能坚辞拒绝,无论如何不肯说真正的原因,只说暂时不接了,想休息一阵子,照顾母亲等等,还表示了自己往下可能不好联系的隐忧,请对方多担待,就像她告别通讯社的朋友一样——两人接下来去了香港恐怕要隐姓埋名一阵子,事业,朋友,在她们乘船离开上海的那一瞬间就要全部作废。这种作废是放进冰箱还是就此烧毁也没人能确定,以后能不能再捡起来谁也不知道,也许一转头就是此生——所以她总是和每个人笑着告别。当人家问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时,她总说当然会的。
如果一切都好,如果有一天还去美国,如果不会有人问戴笠为什么死了,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美军——
她看着窗玻璃上那位美军的侧影。
如果这人也死掉了。
不,那样自己不会更安全。自己也许会先于他被杀。
除了各自的朋友,她们还一起给万小鹰留了一封信。信里有明文,也有密文。她算是解密码慢的,都能一眼看懂,想必万小鹰一读就能读懂,继而会心一笑。其实她们要谢谢她的地方很多,所以要说恩情终生不忘。但能否报答,谁也不知道。来日重逢……
说起来她一直怀疑万小鹰到底是谁,也有些或明或暗的猜想。但最后出了田博那档子事之后,她再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好奇了。谁可靠谁不可靠,和城头的大王旗也没多少关系。她愿意相信万小鹰。
那封信她们会准时寄给万小鹰,准时。里面只是告别,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这将是她们对于这片故土的最后一句告别,告别一宗未还完的债,告别一个不算了解却深深信任的人,告别一段因缘际会、真实不虚的交谊,告别自己这几十年来最核心、最无法摆脱的身份——甚至就是,告别自己。
今朝葬了过去的自己,回忆只是坟头带走的一捧土。
很难说是否还会回来,她不敢想,虽然去的地方只是一江之隔的香港,但总是隐隐觉得不能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些事情是做了就绝对不能再回头的,迂回也好,什么手段也罢,都不可能再回头的。她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就是如此。
飞机开始下降了。穿越云层,她渐渐看见山川,看见大海,看见岬角,看见军用机场和跑道。
她回头看了看那蒙大拿人,那人也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