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想也有道理,不然怎么总是她挨捶打?
也就因为如此,那天在街面上看见裴清璋,她明知自己应该不要上前、不能打招呼、免得“打草惊蛇”,还是张了嘴迈了步。果然吓走了裴清璋不说,事后还怨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也不对,小也不对,当时上前也不对,站着不动也不对。两手该垂着,别让裴清璋觉得自己又带了武器;又或者两手应该放在小腹,像个服务生,显得诚恳些……
总之幸好没有伸手,没有用手指去摸视线里裴清璋的背影。
她总会想着想着回到那一刻,那一刻她站在原地望着裴清璋远去,心里充满除了甜之外的一切滋味。为什么?可你又何必?我又何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怎么办?
她想怎么办想了很久,仿佛事情不是公务、裴清璋没有义务配合一样。仿佛她这个下井的煤矿工人不要肩上的金丝雀来保护自己,倒要去保护金丝雀一样,奴隶的身老爷的心,折腾的只有自己。
昨天她花了数个小时来思考怎么和郁秉坚与裴清璋说。入狱前郁秉坚就已经接到了消息,一出来就用密码复信说好,人会带到,伟多利咖啡馆见。
她把复信烧了,一边烧一边想,既然已经和郁秉坚取得联系,别的也就不劳操心,只需要准备说辞。按理,郁秉坚自然不知道她们的关系。裴清璋藏得那样小心、那样在乎,郁秉坚理应一无所知。虽然不排除郁秉坚或他的上线知道的可能性,但那极低,如果发生也不用怕,她算是怀揣尚方宝剑来,对方就算知道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按照郁秉坚一无所知来想,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也装作一无所知。的确是她要裴清璋,但不知道是军统还是中统的人有意邀功,反而把郁秉坚供出来了,说还有更好的,干脆一道引荐给汤小姐。
一条线,全卖光,大家都在争着讨好美国人。这是一。二,还可以是中统要与军统相争。三,还可以是中统对他们的反卧底,明目张胆,一箭三雕。
她就这样自然地走进众人的算计,自己仅有的那点算计,只是算计裴清璋罢了。
见到郁秉坚的时候,此人的文雅干净出于她的预料之外。郁秉坚说,他接到朱先生的指示,要他全力支持,他当然支持,这是抗日的事业也是胜利的保证,“就是不知道,汤小姐有没有指名要的人?”
汤玉玮一时吃不准中间她所不知道的众传话人有没有把裴清璋的名字明确带到,她回上海时也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回复。现在看郁秉坚的样子,虽然国民政府里面上斯文底下败类的人太多了,但她始终不想背后设计自己人,也不想参与别人设计自己的计谋,尤其是郁秉坚这样的。可为了保护裴清璋,自己最好还是继续一无所知,毕竟自己有后话更有后招,“我对无线电和密码学都只是一知半解,还要靠郁先生引荐。”
郁秉坚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明白了,明白了。”然后两眼一亮,“不瞒汤小姐说,从入狱前接到这消息,我就将手下的人挨个想了一遍,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一会儿就到,一定合适!”
“不知道是什么人呢?”
郁秉坚果然介绍起裴清璋来。这熟悉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汤玉玮心中将将放下一块大石。郁秉坚说,裴清璋当时是被朱家骅拉进来的;郁秉坚说,裴清璋特别有天赋,一开始是做什么,后来是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什么事;郁秉坚说,裴清璋可以算得上他最满意的弟子……
她只是应着,想起自己要说的那些话,逐渐开始紧张。她现在才觉得自己非要去想郁秉坚是否知道自己点名要裴清璋是多么幼稚的念头,只要达成目的,不就好了?只要裴清璋不得不来见她——
然后门开了,她看见郁秉坚在招手,心跳立刻跳上一百。
郁秉坚站起来的时候她也站起来了,用好大的力气很深的呼吸才快速收拾好表情,才转过身向裴清璋伸出手。
天知道她有多想又多害怕看裴清璋的表情。而这害怕与期待的交织一直持续,在郁秉坚给她们做介绍的时候逐渐攀升增强——郁秉坚对她的夸奖竟然让她产生了类似害羞的情绪,简直想要躲到桌子底下去——那时候她忍不住瞟了几眼裴清璋,发现裴清璋根本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桌面。
她不想看自己。哪怕是听到自己的好。又或者她不觉得那是好。
越是这么想越是紧张,越是忘记了自己想了一天的说辞。等到郁秉坚走了,她的说辞也彻底忘光了。然后她就说了刚才那一番话,一番现在想想也不好的话。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今裴清璋这一块土地还是寂然无声。
为什么沉默?刚才哪里说得更不对了吗?难道是因为“更安全”?是因为自己强迫她了却没有解释为什么是“更安全”?也许裴清璋就是怀疑安全,毕竟本来这行就没有安全可言,毕竟她们是以那样一种方式核实了彼此的身份,尴尬不堪,差一点刀兵相向。
“清璋,那天在剧院后台,找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是你,你知不知道是我呢?”
裴清璋依旧低头不语,不时闭上双眼。她无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