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的是商战还是谍战?罗芝差点笑出来。
氛围一下子轻松起来,罗芝不愿再细想现实中的疲惫与窒息,干脆避重就轻,顺势调侃:“高端的商战,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作战方式——比如雇壮汉去抢财务章、偷偷篡改对家请客的菜单,或者老板心情不好,随手抓一个不相干的小员工来办公室挨骂,骂完就神清气爽,通体顺畅了。”
“啊?”黄月呆呆的,“你有被偷过章吗?”
“……没有。”
但有被骂过,并且不瞒你说,来之前正在被骂。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窗户半开,阳光落在浅蓝色病床单上,照亮墙上贴的医嘱单,母亲抱着保温杯靠在床头,还在叨叨。
“你看我当年给你选的专业,多有远见,听我的总没错。”
“你念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进了大公司,得学会抓住机会,别整天不务正业捧着个动画片看看看,有那时间,怎么不多想想搞好跟老板的关系,早点升职加薪?”
罗芝不语,只是一味地低头削苹果,她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衫配深色牛仔裤,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这是她全身上下最瘦的地方,光看这双伶仃的手腕子还以为本人得是多么弱不禁风,谁也不会想到其实是长在了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女汉子身上。
罗芝机械地嗯嗯着,脑子里还想着跟黄月的对话,她俩在殡仪馆门口关于商战的探讨实在过于荒诞,最后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噗嗤笑出了声,笑得短促却真切,各自都从压抑的水底冒出了一口气,瞬间冲淡了沉重的气氛。
罗芝不担心黄月了。
其实她本来就不需要担心。黄月从小就是个乐天派,比她乐观得多,不像她,一点点事都往心里压,能把自己憋死。
“黄月当时学习不用功,她爸妈也不上心,果然现在就不如你,路走窄了,就越来越局限。”
母亲的语气依旧如此,说教式的、自以为是的,有种不容置喙的理直气壮,每句话都要彰显自己的正确,贬低别人的短浅。罗芝早就习以为常了,但这一次,听着她谈论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黄月,罗芝心里很难受,有些听不下去。
“仪式上都来了多少人?排场倒是够大的,还单独租了那么大个场地……”母亲一直絮叨,带着霸道的审视,声音里却是一丝不明所以的别扭与较劲。
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罗芝没接话,把刀片贴着果皮,刀刃贴着果皮走,薄薄的黄皮一圈圈蜷着
落下,仿佛一种没有声音的反驳。
“但凡当时她爸爸过来问问我的意见,给她选个发展前景好的专业……”
话说了一半,她突然顿住,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爸去了吗?”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毫无预兆。
罗芝手一顿,险些挫到皮:“……没有。”
空气凝结,病房陷入短暂的静默,走廊里护士推车经过,车轱辘声儿吱呀作响,格外刺耳。
罗芝下意识地找补了一句:“也许去了,只是我来晚了,没看到他。”
她声音很轻很小心,但妈妈还是没有说话,把头偏到一边,嘴巴紧抿。
罗芝心里一紧。
这个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考试没考好,妈妈就会摆出这副模样:眉头紧锁,双臂环胸,嘴唇抿成一条不容辩驳的细线,整张脸像被什么拽住,垮了下去。
罗芝如坐针毡,每次出现这个表情,就像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奏,接下来也许是一顿严厉的批评,也许是一场毫无预警的情绪爆发,具体是什么不好说,但妈妈偏要先沉默一会儿,带着某种近乎残酷的审判气息,比具体的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注定会来的暴雨却迟迟不落下,像是一颗埋在心里的炸弹,随时可能引爆。罗芝无法预测它何时爆炸,也无法避开。
她越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