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特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说,这孩子长得完全不像你,怎么可能是你的私生子。”
“事情那么多,我哪有心思考虑私情。”洛北轻轻地叹了口气,“再说……”
“再说什么?”阙特勤好奇地看着他,“你若真想成家,难道大唐天子还会不让?”
洛北笑着叹了口气,他望着天际,轻声道:“我两天前刚到凉州,就收到一个消息,成纪县主和我父亲添了个男孩子。朝廷大为欣喜,已以本蕃嫡子身份封了郡王世子。”
阙特勤瞪大眼睛:“可你已经是西突厥十姓可汗了吧,平白无故地换个幼子坐这个位置,大唐朝廷也不怕西域各部把他给吃了?”
“我和这个弟弟差了二十八岁,要说担心他取代了我的位置,那是无稽之谈。只是我已向陛下要了永镇碛西的权力,父亲又有了嫡子……这一切都在逼我延续目前的状态。”洛北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不娶妻,不生子,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件好事。”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阙特勤忍不住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好在他们离身后的卫队已有一段距离,王训又在天边,才没让人听见,
“乌特,你不该这样想,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牺牲自己的生活。”
“我没有牺牲自己的生活。”洛北摇了摇头:
“我只是选了一种与大部分人不同的生活。坦白来讲,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古今中外多少君主,一生英明神武,可偏偏在子嗣问题上举棋不定,最终酿成祸患,足以为戒。”
他看向阙特勤:“譬如说默啜大汗吧,要不是阿史那匍俱拖了他的后腿,也不会晚节不保,落得那样的下场。”
阙特勤默然片刻,还是点头:“抛开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我叔可汗还算得一位雄主……”他也轻轻叹息一声,“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就不劝了。”
洛北颔首,语气中透出一点笑意:“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突厥汗国的左贤王带着自己的卫队深入凉州草原,到底想要干什么了吧?”
阙特勤见他直接拆穿,只好尴尬一笑:“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来见新任的回纥首领伏帝匍。他找我来商量两家议和之后牧场的划分。”
伏帝匍出身铁勒九姓之一的回纥部药罗葛氏,其部族长年在漠北游牧,大唐征服草原之后,将其部族划在安北都护府下。
武周年间,突厥势大,为了避突厥的锋芒,朝廷命安北都护府南迁,又将回纥部和契苾、思结、浑四部迁到甘凉一带。其中以药罗葛氏部族最多,兵马雄壮,浅有四部首领之势。
洛北在凉州做参军时,也同这位回纥部药罗葛氏的首领之子打过不少交道。其人虽然性子骄傲固执,但对大唐一向忠心耿耿,是个敬佩英雄的人,如今怎么会越过凉州都督和大唐朝廷,直接和突厥汗国的左贤王阙特勤私下接触呢?
洛北将诸般可能一一想过,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哦?你不怕这是伏帝匍的计策,专程为你设局,好来个请君入瓮?”
回纥部属于九姓铁勒,是突厥别部,素来受突厥的统治,大唐来到草原之前,铁勒人已经不堪突厥统治,叛乱不断——两家世代血仇,阙特勤又是冒险深入唐境,很难说伏帝匍会不会想拿阙特勤的脑袋去长安请赏。
“他不敢。”阙特勤斩钉截铁地回答,“如今大唐朝廷与突厥议和已定,他犯不着为了一点未必到手的功勋和我为难。更何况……他也应当知道,倘若我死在这里,你乌特一定会为我报仇。”
洛北有点错愕地望着阙特勤赤忱的双眼,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片刻之后,他才将右手放在额头上,挡住阳光,也挡住了自己可能从双目之中泄出的心绪:
“看来我和你过从甚密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我也犯不着追查是谁上奏朝廷说我‘通敌叛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