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儿臣携新妇拜见父皇。”
裴怀远望着底下一对新人,面上少见的露出了慈父一般的笑容。或许是人上了年纪就会贪恋一些家的温暖,又或许是想到了更年轻的自己,总之一纸令下,在新妇回门那一日组了一个小小的家宴。
蒋氏已成孤女,要说回门,也只有宫里可回。
皇后自然还是在“病中”,这场小小的家宴,受邀的便只有将老太妃,贤妃,裴安懿几位女眷。
御花园一派春和景明之色,蒋老太妃倒是阴沉着脸,没露出什么好脸色来。
不知这见夏郡主是如何绕过蒋老太妃,成为了信王的正妃。
不过其中的种种弯弯绕绕实在与裴安懿无关,倒是信王娶妃之后,按照皇室惯例,便会开府出宫自己住着,裴安懿垂眸,望着面前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失神。
她的心思不在这里,而是在那遥远的东边之地,算算日子,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已经满了的日子。
“儿臣感怀,父皇膝下如今没有子嗣,儿臣实在不忍,请父皇准许儿臣侍奉左右,留在宫中。”裴荣辰一席话,说得勤勤恳恳。
裴怀远闻言便道如此也好。
“朕也想在这个宫里共享天伦之乐。”
家宴一席裴安懿倒是懒得开口,三杯酒下肚,她寻了个如厕的由头,便早早离席了。
有着匠人用心照料,御花园里自是一片春和景明。
裴安懿寻了个凉亭,图个清净。
今日便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裴安懿坐在湖心的小亭中,喝着一壶清酒。
她还是没有回来。
手底下的暗探半数触动,但毫无消息。
裴安懿面上不显,但这几日推了好几次宴请,在府上告病不出。若不是这回门宴推无可推,她是决计不会过来的。
她在等人。
等一个不确定能不能来的人。
“殿下怎的放着好好的曲儿不听,一个人来这里吃闷酒?”
身后一道清泠泠的女声响起,裴安懿往身后睨了一眼,不答。
蒋见夏脸上并未出现什么愠色,转而道:“殿下在此处喝闷酒,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不如跟竞舟来说说。”
裴安懿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双锋利凤眼中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雾。
“竞舟?”
“竞舟还是见夏郡主,要真论起来,孤现在得叫你信王妃了。”
蒋见夏一开始不叫蒋见夏,在蒋家还没有尽数战死沙场的时候,蒋家唯一的女儿名唤蒋竞舟。
竞舟竞舟,闻名便知道蒋家阿姊阿母对这个孩子存了怎样的期许。
天宝二十七年。
彼时先帝还在位,蒋家众将凯旋而归,先帝开颜,特宴蒋家众人,蒋老太妃也出席了。
此事先帝办得颇有排场,长安百姓几乎人尽皆知,一时间,惜才的美名传遍长安。
圣恩难却,蒋家阿母刚从战场回来,一身甲胄也来不及换下,便急匆匆的赶来了宫里。
马蹄疾飞,尘土飞扬。
蒋家阿母一身戎装,甲胄上的血污还来不及擦去,急匆匆赶来,推开大殿的门,看见的却是彼时尚且年幼的竞舟被先帝抱在怀里,笑呵呵地对着底下的蒋家阿母道:“蒋卿,快快入座,可叫朕好等。”
彼时裴安懿将将七八岁,尚且还是国母的李太后不大爱抱她,她坐在单独的案前由着嬷嬷伺候着,尚且什么都不懂,只记得似乎那底下的女人眼中闪过什么异样的神色。
那样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便是响响地一声,“喏。”
偌大又空荡的大殿里隐隐传来回音,座首的男人虽然说着“快快平身”,却坐在上首一动不动,眼中尽是冷冽。
那战功赫赫的蒋家阿母裴安懿便只见了这么一面,后来再有蒋家阿母的消息,便是蒋家尽数战死的悲音。
那时的裴安懿还看不明白,现在想来,那场宴会便是赤果果的敲山震虎。将幼女召入宫中——挟持人质,借机敲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