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
天光青灰,铅云压得极低,泡子河边的枯柳枝条凝着霜,在风里僵直地摇晃。起初只是细碎的雪霰,簌簌地落下,却见那雪未及落地,便在半空化作湿雾——分明是雪的模样,偏生触地即消,倒像是老天爷打了个敷衍的照面。
从来没多少人注意的一家半旧酒楼,沉寂了一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挂上了一块黑底金字的“第一锅”招牌。天色大亮之后,整个酒楼就如同一个蒸笼般,门窗间都腾起了滚滚蒸汽,与肉香,以及人流。
一连两日的流水席,只要是东厂的手足,穿官服的也好,穿便装的也罢,来了就坐,坐下就能吃!使劲吃!随便吃!不收钱!
要说这羊肉谁没吃过?但切成这么薄的片儿,水里那么一打转儿,蘸上特制的酱料,只怕是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再加上特制的西凤美酒、桂花稠酒也是随便畅饮。哪里有京城人没见过的世面?今日便见着了!
人是一拨一拨的来,肉是一盘一盘的上,掌柜和伙计生怕你吃的少了,乐呵呵地一盘一盘往上摞,吃的越多越高兴!后来大家嫌伙计上肉上的慢,便在厨房门口排上了队,切好一盘端一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羊肉吃的正酣,那边羊肉沙葱馅儿的角子出了锅,热气腾腾的一大锅瞬间就被一抢而空,你吃了两个,他只吃了一个,便是要急眼了,恨不得自己下手去锅里捞。
晚间打烊后,玉城坐在屋里慢悠悠喝茶、想事情,俊臣乐呵呵地过来回话了。
“今日亏了吗?”
“吃了二十几只羊,基本打平。。。”
基本打平,差点还赚钱了——东厂最基层的那些小鱼小虾不明所以,反正不吃白不吃,但那稍微有点儿官衔儿的,甭管大小,也多少都得到了点内部消息,知道这家店谁开的。。。所以就变着法的给钱!
明着给,掌柜和伙计们都推推搡搡地死活不收,所以就只能偷偷偷摸摸的——有的把银子扣在了茶碗里,有的把银子扔在了桌子底下,还有的直接把钱扔在柜台里撒腿就跑。。。
“今日准备的五百瓶加料西凤酒和五百罐秘制芝麻酱都卖空了。。。后来装不及,他们就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酒囊、海碗自己装。。。今日从周哥那借了几个人过来,连夜分装。。。”
玉城呵呵一笑:“也好,明日起,自备容器的,减五文钱。”
“还有,就是后日、大后日的座儿已订的七七八八了。。。”
玉城嗯了一声:“别都订完了,要留三成的座给到一些散客。。。”
俊臣点了点头,接着说:“也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就是临时请来帮忙的切肉师傅,手上功夫不够,切出来的肉薄厚不均。。。”
玉城眼睛抬了一下:“这可不行。。。尤其是后日起正式营业了,人家花钱来吃的,就得必须给我保证质量,不要自己砸了自己的锅!”
俊臣下去继续忙了,玉城瞅了一眼旁边发呆的三雄,挤了挤眼,“咋样?”
三雄嘿嘿笑了一下。
“那明日的事儿,你都想好了?”
三雄点了点头,听你的!
十一月初二。
玉城焦急地守候在极乐殿——这便是今夜庆功接风宴的所在!因为实在没有更宽敞更适合的所在了,所以只好将极乐殿的内部重新装饰了一遍。
那些豪华奢靡的家私、器具、装饰,所有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换成了寻常的围宴座椅,共摆了四桌。那些搬不走的金丝楠木藻井、缠金赤龙柱、紫檀壁板全都以悬挂红绸装饰而遮掩。那殿中最显眼的酒池之上,也以木板垒成一方舞台兼擂台。全场看起来恢弘大气,却又不见奢靡之像。
有小厮跑过来,说老爷领着李将军等三十人进府了!
玉城手一举一挥,早已准备就位的威风锣鼓队和安塞腰鼓队就开始操演起来,鼓声震耳欲聋,响彻九天,将所有刚迈步进府的英雄贵客们吓了一惊,以为是府里开战了?
张公公笑而不语,只是领着将士们往里走,每进一步,那震天的锣鼓声便近了一分,感觉到心和地面一起都在颤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杀声震天、气壮山河的阎罗场。
一行人到了极乐殿门口,便见到两只鼓队分列东西,鼓点如雷,旌旗猎猎:
东面的威风锣鼓队,凸显的是辽东铁骑的杀气!鼓谱改编自《破阵乐》,鼓声中夹杂着马蹄声与火铳炸响的节奏。雄壮的鼓手赤着膊,背肌纹夜叉探海图,槌落时鼓面水花四溅,暗喻“血战冰河”。忽而变阵,八面大鼓迭成城垛状,一人跃上鼓顶,抡槌如挥刀,吼出李汝松战前名言:“辽东铁骑,越冷越利!”
西面的安塞腰鼓队则描绘的是边塞的苍劲,鼓谱《贺胜令》中混入了陕北民歌的调子,悲怆又狂喜。他们也不甘示弱,亮出了绝活——鼓手腾空连翻三筋斗,红绸缠腰如血浪,落地时齐唱:“鸦角山高哟——将军的马蹄碎胡霜!”唱的声嘶力竭、喉咙淌血,悲壮动人。忽有一人甩出九节鞭,鞭梢击鼓,声似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