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伊利亚已经整整睡了八个小时,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就见江横舟坐在他的床前。
他一动不动,显得极安静,身体又背着光,只有朦胧模糊的一层轮廓。
江横舟?
伊利亚声音沙哑,像是往原本清澈的水中揉了一把粗粝的沙子。
江横舟仿若惊醒了般,起身按动床铺的升降系统,拿起床边的一杯水喂给伊利亚。
伊利亚微微低头,不歇气地喝了一整杯水才堪堪停下,过程中他一直抬着眼悄悄看向江横舟,眨巴着细密的墨绿色睫毛,那兽类一般的绿色竖瞳紧盯住江横舟的脸。
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江横舟很不对劲,一种难言的疲倦感弥漫在他的身上。
停顿一会儿,伊利亚开了口:江横舟,你怎么了啊?
到现在,伊利亚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笨拙,似乎没有什么安慰人的能力。
江汉死了。
江横舟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很黑,像一团透不光的浓墨,让人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的痕迹,就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
伊利亚的心还是被狠狠揪痛了一下,一时间,他好像看到了那颗隐藏在波澜不惊面具下的受伤的心灵。他知道他的心在哭泣,这种哭泣并不是漫天大雨,而是阴暗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潮湿与阴郁。
一阵白光闪过,伊利亚舍弃了令自己感到舒服的魔物形态,变成了一个有着人类皮肤和血肉的青年。
他面色苍白,伸出细瘦的双臂,用最柔和的声音对眼前的男人说:要抱一下吗?
江横舟一怔,然后很细微地笑了一下,就像是某种正在破碎的东西短暂停滞了一下,某片暗潮汹涌的湖忽然平静了一瞬。
他拥向那尚显青涩的臂弯,将头埋入青年的脖颈。
世间都安静了,鼻腔中都是伊利亚身上消毒水的味道,脖颈处柔软的皮肤触感与温度太过于温馨,以至于让人短暂地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伊利亚偏头蹭了蹭江横舟粗硬的黑发,侧颊传来粗糙的触感。
他感受着脖颈处规律的呼吸,轻轻拍打江横舟的背,像个初次学习安慰朋友的小孩。
他开始轻轻地哼唱起一首草原的童谣,这是他儿时哭泣时,他妈妈学了人类的歌谣来哄他的。
轻声的音鸣就在耳边,舒缓又亲近,柔软又温和,这对于江横舟来说也是一种极新鲜的体验。
伊利亚,或许你不会理解,人类中竟会有像江汉那样的父亲。
他从没有为我唱过歌谣,从没有给我做过一顿饭,从没有手把手教过我什么知识,从没有告诉我怎么交朋友。
所有他应该做的一切都有保姆、家教、学校、保安、秘书去做,他这个父亲从来不参与我的生活。
其实我小时候常常怀疑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偏偏我又跟他长得极像,像到任何人见到我都知道我是他的儿子。
伊利亚满眼痛惜,想去安慰他,奈何所知有限,只能笨嘴拙舌地道:我妈妈跟我说过,有些人天生就没有亲子缘分,不知道怎么做父母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
她说,亲眼看到孩子成长时的那种喜悦,哪怕在人类世界中也只有那些很幸运的有天分的父母才能感受到。
或许你父亲也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吧。
一缕比呼吸略重的气息喷到脖颈处,伊利亚感觉那应该是一个笑容。
一阵轻柔的声音从脖颈处飞出来:你的母亲一定是很幸运的,因为她有你。
伊利亚心底泛上层层喜悦:我也很幸运,因为我遇到了你。
是吗?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类,你强大又聪明,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人间就真的是天堂了。伊利亚说得很郑重。
江横舟闭上了眼睛,将脸彻底埋进伊利亚的怀里,嘴唇贴着脖颈处细嫩的肌肤,喃喃道:伊利亚,我会帮你找到你母亲的。
伊利亚眼睛睁大,心里动容:好。
扣扣!
有人在敲病房的门。
白薇探出一个头,他的目光在状似正在亲近的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面色尴尬,很不好意思地道:抱歉,二位,打扰一下。江先生,吴主席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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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行知打量着眼前的江横舟。
这个年轻人面目英俊深邃,眉骨到鼻梁有天然的一股顺畅的弧度,眼睛黑亮,是个挺拔的青年。
而且,他真的跟他的父亲长得很像,那种眉眼间流露出的凌厉的气势和孤傲的性情都很相似。
吴行知开门见山:科松现在在南半球执行任务,塔斯尔岛马上要有变故,你怎么想?
江横舟沉默良久,他知道吴行知的意思,但他并不想顺着对方的思路走下去。
吴行知似乎看穿了江横舟的拒绝,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个异种,走正常流程你进不了首都官场,你也该好好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如果决定好了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