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魔07》上帝-
夜复一夜,恶魔在梦里也纠缠着卡兰。
她闯入他的记忆,拣选出那些最黑暗的碎片,逼他一遍又一遍重新经历。
他见过太多的邪恶。越接近主,这世间的恶越真切,越接近主的光芒,这世间的黑暗便越鲜明刺眼。
人性永远没有底线。忏悔室的格栅后,罪恶以各种方式现身。
许多人会以“被恶魔附身”为借口,来为自己的暴行脱罪,而另一些,则仗着忏悔室神圣的保密誓言,将这里当作他们炫耀的舞台。
那些声音,黏腻、兴奋,从木质格栅的缝隙里渗过来。
他们大肆谈论着虐杀受害者的每一个细节,从捆绑的方式到切割皮肤的顺序,从受害者徒劳的哀求到生命最后消逝时瞳孔的颜色,描述得细腻又饱含激情。
有时,他们会挤出几滴眼泪,用一种足以感动自己的腔调控诉自己的罪孽,然而那精心雕琢的句里行间,全是对上帝、对规则、对他的嘲讽。
这些扭曲的灵魂是天生的演员。他们有着病态的、无法遏制的倾诉欲,他们需要观众,需要他人的注意来确认自身的存在感。
他们隔着那道分割光与暗的屏风,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窥视着他模糊的身影,像个渴望得到关注的孩子一样,等待着他的回答。
“赎罪吧。”他对他们说。他只能这么说。
这是他作为神父的职责。他只是一道连接罪人与上帝之间的桥梁,仅此而已。
从黑暗里回来,回到主的身边来,赎罪吧,主会原谅你。
他的声音平稳、坚固,尽管他自己也快要被这无尽的污秽所吞没。
梦境里的忏悔室,被化不开的黑雾浸透。那条黑色的长尾,从他身后的阴影中缓慢地爬了上来。
它沿着他的下颌线,一路向上,轻轻刮过他耳垂的边缘。触感微凉而光滑,像蛇鳞划过皮肤。
紧接着,尾尖又从他耳垂滑下来,在他颈侧的皮肤上游走,不紧不慢地碾过他喉部突起的弧度,最终,停在了他那身黑袍的最顶端。
“那你会原谅我吗?”
神父听见无数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同时响起,而她的声音,穿透了所有杂音,最清晰,最刺耳。
“你想原谅吗?father?”她愉悦地讥诮着,“原谅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魔?原谅这些惨无人道的罪过?”
尾尖随着她的话语,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那硬挺的白领,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当他们犯下罪孽的时候,你的上帝在哪里?当那些无辜的羔羊在绝望中乞求神明拯救他们的时候,你的上帝在哪里?”
梦境的碎片开始加速旋转、融合。忏悔室的黑暗褪去,铺天盖地的刺眼阳光吞噬了他。
他站在教堂那扇巨大的彩窗下,仰着头,光线穿透玻璃,在他身上切割出斑驳陆离的色块,像一块块华丽的烙印。
母亲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一贯温和而虔诚的微笑,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卡兰,”母亲对他说,“这就是你的未来。侍奉主,将是你一生至高的荣耀。你天生就属于这里。”
梦境再次扭曲。他脚下踩着一层焦黄的落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他转头,萨洛恩就在身旁。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跳跃在哥哥金灿灿的短发上,他的嘴唇开合着,神采飞扬,说着什么,但声音被一层厚重、浑浊且不断翻涌的海水隔绝了。
他看到萨洛恩的嘴唇在动,看见萨洛恩眼中跳跃的光彩,感受到那份蓬勃欲出的活力,但他什么都听不见。
这个梦,他做过太多次了,多到他已经分不清梦里的某些细节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被他自己无意识地篡改过的。
好累。
他好累。一种沉重的、被隔绝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死死地压在他身上。
他清楚恶魔的企图,也明白自己必须撑下去。他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磨难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还是说,这一切永远没有尽头呢?
如果是哥哥,他会怎么做?如果承担起这份责任的是他,他会做得更好吧?
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告诉我吧。
所以……不要走,不要走啊。
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穿透水层,向着眼前沐浴在光中的身影发出哀求。
萨洛恩的笑容凝固了。他看着他,眼神变得陌生而遥远。
“可你选了这条路,不是吗?卡兰。”
“不…不是,”他的声音在颤抖,“那不是我选的。”
萨洛恩只是静静地凝视了他几秒,随后,那个无比熟悉温暖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他没有再说话,干脆地转身,抬手挥了挥,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阳光普照的远方,走向了他的正义与未来,毫不留恋。
而他自己,则被丢在原地。
脚下的影子猛地膨胀、延伸、液化,变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