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 如同放松的牛皮筋。
绿药领人走进去。
许银翘端坐在主桌上, 宽大的袖子落在身上,整个人苍白又美丽,像一只随时会振翅起飞的蝴蝶。
目光下移, 许银翘身前躺着另一个人。白芷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头脑后头包扎了一层厚厚的白布, 整个人的脑袋被垫高。
白芷的身下, 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血液呈喷溅状, 微微的褐色, 像是刚才经历过一场谋杀。
许银翘很淡定地指挥众人收拾好沾血的棉垫,再将室内清理一新。
待大家的目光落到白芷身上, 许银翘却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我要等她醒来。”
于是绿药与众人出走, 绿药跨过门槛的时候,煞有介事地带上了房门。
许银翘干完所有事情, 长舒一口气, 只觉得浑身肌肉酸痛, 疲惫得紧。她终于有时间冷静下来,思考这一切。
她拂开宽袍广袖,露出底下被腐蚀得只剩一点边角的木盒,静静地思考起来。
昨日今日, 揭开的真相太多,许银翘需要时间好好梳理。
第一样,便是自己身份的转变。
母亲信上言辞言之凿凿,论述详细,已经让许银翘信了八九分。更加上车鹿绑架试探,许银翘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大月氏流落在大周皇宫的遗脉。
至于车鹿当时验证血脉的方法为什么失败,许银翘想,或许是由于自己早早成为药人,血液中有积年的药材,改变了性状,才在最后关头阻止了白孔雀认主,逃过一劫。
想到这里,许银翘再细细思索,不禁怀疑,母亲忍心放手让秦姑姑将她带走做药人,就是为了防备这一天到来。
许银翘活了二十一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如今骤然得知自己曾为王室血脉,她理智上接受了这样的变化,但心理上还是无法从冲击中转变过来。
大月氏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对于大周来说,这是敌国质子,政治的砝码,对于柔然来说,她是灵丹妙药,令人垂涎三尺。而对于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月氏旧部来说……许银翘,是他们复国的希望。
母亲膝下仅她一女,本来许银翘应当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但母亲怀上第二个孩子后不久,月氏便已灭国,母亲受不了打击,缠绵病榻,腹中的孩子,自然也没能保住。
如若月氏人需要皇嗣,许银翘便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一想到这一点,许银翘心中泛起恐惧,但恐惧之下,又是隐隐的激动。
母亲在信上再三告诫,许银翘不可联络月氏旧部,不可起复国之念。
然而,对于许银翘来说,什么家国,什么天下,都太过遥远。她此时唯一的愿望,便是找到自己仅存于世的亲人们。
她从来都是一只孤独的灵魂,没有血脉相系的亲人,二十年来,在这世间游荡飘零,形如孤魂野鬼。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血亲,许银翘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她应当找他们。
她到哪里去找他们……
忽然间,许银翘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
除了她自己的血,白芷的血,不也能溶化木盒吗?
许银翘激动之下,竟然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通发现。
闭上眼睛,回想起白芷的样貌,许银翘果然找到了她身上近似月氏人的样貌特征。
棕色瞳仁,微蜷头发,白净皮肤。
她的眼前似乎闪过,大婚当日,怯生生从房橼后探出头,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的小丫鬟。
垂髫双髻晃呀晃,许银翘忽然懂得了,自己与白芷之间,似乎天生就拥有的亲近感在何处。
怪不得许银翘和白芷一见如故,原来是有同族之谊在此。
许银翘伸手抚上胸口,稳定了下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她的目光移向还在沉睡的白芷。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