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胜负已分。他看着乔逾卿骤然失血的脸色,知道西城地王的指挥权,已经稳稳落入了自己手中。
车内待上半小时,足够将汹涌的浪潮压成深不见底的海。她推门下车时,脸上已看不出风浪。
许绫推开车门,秋风瞬间涌入,她驻足在一片乌烟瘴气前,心神仍困在olivia的话语里,迟迟未归。
到底是千金小姐,这辈子没听过几句重话。
olivia的话其实算不得多重,却让她初尝世情冷暖——原来失去财团的庇护,这世界待她,并无半分慷慨宽容。
当过往的一切经历被贬得一文不值,她竟有些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她和林慕有何区别?不过她胜在投胎好,有太多退路可选。
周时锡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跟前。
她眼尾一滴泪晶莹,眼皮像潮湿的胭脂纸,见此他自然也无须过问,周时锡眼中一层不自知的关怀,温柔得近乎溢水,“有什么烦心事?”
许绫唇线抿得紧紧,心静如水,抬眼看他的目光何其镇定,周时锡读得懂那种眼神,他猜许绫心底肯定在想:周时锡,如果你出身平凡,会不会也被小事所扰?
许绫的确这么想的。周时锡,如果你没有那个能让规划局网开一面的姓氏,你姿态还会这般高贵吗?
周时锡将目光落在尘烟四起的施工工地上,声线平直得听不出情绪:“我第一次独立负责项目,是在纽约,当地工会的人带着棍棒来工地,把我堵在办公室里。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不是姓周,会不会已经被扔进哈德逊河了。”
许绫身子微微一怔,这是第一次听他诉说自己的成长经历。
这一年的周时锡,二十三岁,本可心高气盛。奈何他自出生起便被宿敌环伺,加之异国独居数年,疑心病极重,视所有接近为别有用心。这般境遇迫使他少年老成,若真是只不设防的兔子,如何在这般环境中存活?
乔逾卿是明面的刀,至于背地里有多少把无形的刀,尚是未知数。
见她一言不发,周时锡敛起眼底锋芒,从那份不悦的情绪中抽离,勾勾唇角,说:“去吃饭吧。”
她动也未动,低眼看向路面,“我又没面试成功,吃什么?”
周时锡额前发丝被风吹起,笑容多真挚:“没成功就能不吃饭了?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们今天就要交代遗言吗?走吧许总,我请你,开你的保时捷去吧。”
下午时分,半座城都寂静无声,车子驶入一段林荫路,斑驳的树影流水般掠过许绫的侧脸。周时锡在副驾驶坐得自在,他挑起眉梢,微微偏过头端详她——一双妩媚的眉眼何其专注地锁在前方道路。车内光线是种不明亮的暗色调,昏沉沉的,像浸在厚重的乌云里,沉甸甸压下来。
她眼尾上挑,像两道弯弯的钩子,一双眼盯过来时秋波流转。美人香车,宛如电影画报,他将此景尽收眼底,声音缠上几分轻浮:“哟,许总这车技,没少在二环上练吧?”
姿态懒散,像影视剧里的风流公子哥。
许绫依旧目不转睛:“周公子要去的地方还真难找。”
“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嗯一声当作回应,车辆行驶速度舒缓,将路途拉得无限漫长。
她拐入一条分岔路口将车停好,抵达目的地——一家开在国子监的炸酱面馆。
目的地竟是炸酱面馆?虽说她不是矫情的主,却也有几分意外。
周时锡为她拉开车门,许绫转动清亮的眼珠,在笑:“周公子,来吃炸酱面?”
他尾音很慵懒:“和你一样,从小吃到大的。”
他们走过国子监那道蓝绿描金的牌楼门,并肩步入面馆,他极自然地牵住她红润的掌心,轻轻牵她入座。店门不大,只五张桌椅拥挤地摆着,他们对坐在落地窗前,那扇玻璃窗布满不规律的雨珠,雨水还在流淌。说是炸酱面馆,格调却是文艺的,四面墙抹得碧青,一束吊灯高高悬挂,黑金属支架牵起数个笼形灯泡,暖黄灯光似碎金,洒落在墙面置物架上,几本酒红色牛皮书籍被挤得无处容身。
门外停一辆自行车,车筐塞满粉紫色的天竺葵,一块木质黑板挨在车前,粉蓝两色的粉笔整整齐齐写出一行正楷字:“每日只供应一百碗面。”
环境如此温馨,她待得很舒心,抛出句反问:“周公子,你喜欢这么文艺的店?”
周时锡正嘱咐店员上两碗招牌面,睨她一眼,问:“要糖蒜吗?”
“不要。”
“那两碗不要糖蒜的炸酱面。”
店员颌首离去,周时锡一个眼神朝她示意,“饮料在冰箱。”
许绫垂眸,握一杯茶,说:“喝茶就好,还没回答我呢,怎么挑这种格调的地方?”
她打心底认为,风花雪月才该是他的主场。
空气中弥漫着薄荷味香薰,分明是初秋,他眼神竟无端浮起一层寒意,那双眼睛正平静地凝视她,声调出奇温和:“我小时候就来这里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