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无焕闭上眼,语气平静却隐忍:“下作吗?”
崔无情愣住了。
崔无焕表情平和,却暗含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继续道:“江湖这几年不太平, 前有狼后有虎, 盯我们盯得紧,巴不得将我们拆吃入腹,啃得骨髓都不剩。”
“谷主垂垂老矣, 眼看金枫谷危在旦夕,而我又被挑断手筋, 残疾了。”
“无情,我别无他法。”
崔无焕长叹一口气, 步步紧逼地诘问她:“谁不知做人要守仁义礼智信?谁不想做光风霁月的正道君子?谁不知干这种事儿是要死后堕入畜生道的?”
崔无情嘴巴张了张, 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更何况, 我在阿娘死前立誓过, 拼尽一切都要守护好金枫谷。”
“当时你也在的,就是太小了,还在牙牙学语,不记事。”崔无焕轻声道, 眼神看向远方,似在回忆什么,“那天是大寒,我独自在灵堂跪了一夜,你蹒跚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指,问我哥哥冷不冷……”
“别说了!”崔无情尽管拼命想忍住,但还是哽咽了,她猛地扭过头,满头金饰哗啦作响,“别说了……”
崔无焕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崔无情的胳膊,却被她一把甩开。
崔无焕脸色陡然一沉,平静地重复了遍:“无情,别这样。”
崔无情再也忍不住,厉声反问道:“哥,你以为我想这样吗?现在你的手明明已经痊愈了不是么?悬崖勒马尚且来得及——”
“来不及了。”崔无焕温和地截住了她的话,“开弓没有回头箭。”
“呵。”崔无情像是听到笑话,冷哼一声,“哥,究竟你是回不了头,还是舍不得回头?”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兄妹二人遥遥对立,像是在无声对峙。
蓦地,崔无焕踱步走向石台西北角。
一步,两步。
季月槐不由屏住呼吸,手默默伸向发带——崔无焕离他们的藏身之处仅有几丈远。
幸好,并非是崔无焕察觉出了什么异样,而是角落的蜡烛忽明忽暗,几乎要被夜风吹熄了。崔无焕弯下腰,小心地用手掌护住。
季月槐的手缓缓垂下,但垂到一半,却滞在半空。
只见崔无焕直起腰,欲转身回石台时,身形却一顿。
被发现了?
心提到嗓子眼,就在季月槐思考着是要直接开打还是假装路过时,远处闪过的一抹寒光告诉他,情况变得复杂了。
“哥,若我偏要你回头呢?”
崔无情手执金钱镖,稳稳地对着崔无焕的后背。
崔无焕没有回头,只道:“你可以试试。”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骤闪,一枚金钱镖破风而出,划破浓墨般的夜色,毫不留情地射向他的手臂。
崔无焕没有躲。
他闷哼一声,鲜红刺目的血自袖口渗出,沿着指节滴落在泥地里。
“你……”崔无情瞳孔一缩,声音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迟疑。
崔无焕却淡淡道:“继续。”
崔无情咬咬牙,又举起第二枚金钱镖,指尖却不停地颤抖。她看着眼前这个纹丝不动的修长背影,终究没有再出手。
“你还是心太软。”
下一瞬,只见崔无焕身形一动,快若鬼魅。崔无情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已被擒住,金钱镖随之落地作响。她来不及挣扎,干脆利落的掌风袭向她的后颈,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软软瘫倒在地。
崔无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后的数十只蜡烛被掌风打灭,他也不再管了,沉默了半晌,他打横抱起崔无情,向远处走去。
“跟上。”季月槐低声对秦天纵道。
崔无焕脚下步子飞快,却不带一丝慌乱,他循着荒凉的小路穿过几重山涧,绕至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这是过去金枫谷祭祀先祖的地方,如今却四下寂静,唯余鸟鸣。青苔爬满石阶,漫山未红的青枫叶在风中簌簌摇曳,此情此景,寂寥的仿若一场前尘旧梦。
“赏枫台。”秦天纵附在季月槐耳边,介绍道:“我幼时来过。”
季月槐二人藏在远处的山石后,屏息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崔无焕将崔无情安置在供奉台后的静室内,脱下自己的披风替她盖好,驻足良久,锁上门窗后,匆匆离开了。
不知崔无焕是否会随时折返,二人迅速分工。
“我去跟着他。”秦天纵与季月槐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共识,“你在这儿守着崔姑娘。”
“好。”季月槐点头,分别前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会的。”
时间紧迫,秦天纵没再过多嘱咐,只是拍拍季月槐的手背,便尾随着崔无焕离开了。
确认都已走远,周围也无人后,季月槐轻手轻脚地来到静室的窗外,曲起指节,在窗沿上很轻很轻地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