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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田川两岸一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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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嗜好。说到嗜好平常总没有什么好意思,最普通的便是抽雅片烟,或很风流地称之曰“与芙蓉城主结不解缘”。这种风流我是没有。此外有酒,以及茶,也都算是嗜好。我从前曾经写过一两篇关于酒的文章,仿佛是懂得酒味道似的,其实也未必。民十以后医生叫我喝酒,就每天用量杯喝一点,讲到我的量那是只有绍兴半斤,曾同故王品青君比赛过,三和居的一斤黄酒两人分喝,便醺醺大醉了。今年又因医生的话而停止喝酒,到了停止之后我乃恍然大悟自己本来不是喝酒的人,因为不喝也就算了,见了酒并不觉得馋。由是可知我是不知道酒的,以前喜欢谈喝酒还有点近于伪恶。至于茶,当然是每日都喝的,正如别人一样。不过这在我也当然不全一样,因为我不合有苦茶庵的别号,更不合在打油诗里有了一句“且到寒斋吃苦茶”,以至为普天下志士所指目,公认为中国茶人的魁首。这是我自己招来的笔祸,现在也不必呼冤叫屈,但如要就事实来说,却亦有可以说明的地方。我从小学上了绍兴贫家的习惯,不知道喝“撮泡茶”,只从茶缸里倒了一点“茶汁”,再羼上温的或冷的白开水,骨都骨都地咽下去。这大约不是喝茶法的正宗吧?夏天常喝青蒿汤,并不感觉什么不满意,我想柳芽茶大抵也是可以喝的。实在我虽然知道茶肆的香片与龙井之别,恐怕柳叶茶叶的味道我不见得辨得出,大约只是从习惯上要求一点苦味就算数了。现在每天总吃一壶绿茶,用一角钱一两的龙井或本山,约须叶二钱五分,计值银二分五厘,在北平核作铜元七大枚,说奢侈固然够不上,说嗜好也似乎有点可笑,盖如投八大枚买四个烧饼吃是极寻常事,用不着什么考究者也。

以上所说都是吃的,还有看的或听的呢?一九〇六年以后我就没有看过旧戏,电影也有十年不看了。中西音乐都不懂,不敢说有所好恶。书画古董随便看看,但是跑到陈列所去既怕麻烦,自己买又少这笔钱,也就没有可看,所有的几张字画都只是二三师友的墨迹,古董虽号称有“一架”,实亦不过几个六朝明器的小土偶和好些耍货而已。据尤西堂在《艮斋杂说》卷四说:

“古人癖好有极可笑者。蔡君谟嗜茶,老病不能饮,则烹而玩之。吕行甫好墨而不能书,则时磨而小啜之。东坡亦云,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取不已,不近愚耶。近时周栎园藏墨千铤,作祭墨诗,不知身后竟归谁何。子不磨墨,墨当磨子,此阮孚有一生几两屐之叹也。”这种风致唯古人能有,我们凡夫岂可并论,那么自以为有癖好其实亦是僭妄虚无的事,即使对于某事物稍有偏向,正如行人见路上少妇或要多看一眼,亦本是人情之自然,未必便可自比于好色之君子也。

说到这里,上文所云我有一种嗜好的话几乎须得取消了,但既是写下了也就不好那么一笔勾消,所以还只得接着讲下去。所谓嗜好到底是什么呢?这是极平常的一件事,便是喜欢找点书看罢了。看书真是平常小事,不过我又有点小小不同,因为架上所有的旧书固然也拿出来翻阅或检查,我所喜欢的是能够得到新书,不论古今中外新刊旧印,凡是我觉得值得一看的,拿到手时很有一种愉快,古人诗云,老见异书犹眼明,或者可以说明这个意思。天下异书多矣,只要有钱本来无妨“每天一种”,然而这又不可能,让步到每周每旬,还是不能一定办到,结果是愈久等愈希罕,好像吃铜槌饭者(铜槌者铜锣的槌也,乡间称一日两餐曰扁担饭,一餐则云铜槌饭)捏起饭碗自然更显出加倍的馋痨,虽然知道有旁人笑话也都管不得了。

我近来得到的一部书,共三大册,每册八大页,不过一刻钟可以都看完了,但是我却很喜欢。这书名为“绘本隅田川两岸一览”,葛饰北斋画,每页题有狂歌两首或三首,前面有狂歌师壶十楼成安序,原本据说在文化三年(一八〇六)出版,去今才百三十年,可是现在十分珍贵难得,我所有的大正六年(一九一七)风俗绘卷图画刊行会重刻本,木板着色和纸,如不去和原本比较可以说是印得够精工的了,旧书店的卖价是日金五圆也。北斋画谱的重刻本也曾买了几种,大抵是墨印或单彩,这一种要算最好。卷末有刊行会的跋语,大约是久保田米斋的手笔,有云:

“此书不单是描写蘸影于隅田川的桥梁树林堂塔等物,并仔细描画人间四时的行乐,所以亦可当作一种江户年中行事绘卷看,当时风习跃然现于纸上。且其图画中并无如散见于北斋晚年作品上的那些夸张与奇癖,故即在北斋所挥洒的许多绘本之中亦可算作优秀的佳作之一。”永井荷风著《江户艺术论》第三篇论“浮世绘之山水画与江户名所”,以北斋广重二家为主,讲到北斋的这种绘本也有同样的批评:

“看此类绘本中最佳胜的《隅田川两岸一览》,可以窥知北斋夙长于写生之技,又其戏作者的观察亦甚为锐敏。而且在此时的北斋画中,后来大成时代所常使我们感到不满之支那画的感化未甚显著,是很可喜的事。如《富岳三十六景》及《诸国瀑布巡览》,其设色与布局均极佳妙,是足使北斋不朽的杰作,但其船舶其人物树木家屋屋瓦等不知怎地都令人感到支那风的情趣。例如东都骏河台之图,佃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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